桃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材匀称，长相却十分普通，只是笑起来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穆抒衍十分感激她。前世，从进入京城到后来住进庄府少有对她首先露出和善之意的人，而桃柳就是其中之一。她到了庄老太爷这座专门用来作为暗桩小院后，一直都是由桃柳和李杏照顾。李杏比桃柳还大一岁，沉默寡言，每天都只是埋头做事。不过两人都对穆抒衍不错，让当时孤凄无依的她感受到一丝温暖。可惜后来穆抒衍被送入庄府大宅后院顾老太太处，就没有多少机会再见到这二人了。

    这次，穆抒衍十分客气地对桃柳道谢，桃柳连称不敢当，周到地提着灯笼在侧前方为穆抒衍引路。回去的路上没有刚刚去见庄老太爷时候的凝重和忐忑，两人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桃柳一直将穆抒衍送到她睡觉的卧房内，服侍她除了外袍和鞋袜在床上躺好，才吹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黑暗中，听到桃柳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穆抒衍的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转头看向窗外天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放心地沉沉睡去。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大概会在这小院里呆上三四天，然后就会被庄老太爷派桃柳送到庄府大宅后院的女主人顾老太太那里安置。自己的父母是因为受庄老太爷之命去滇池绘制舆图才导致丧命，所以庄府自然而然就接收她进入庄府居住。

    过几天，庄府就会对外宣称，穆抒衍是庄老太爷一位故交的孙女，早年父母双亡，几个月前祖父也去世了，庄老太爷受这位故人临终所托照拂于她。顾老太太也怜惜她年纪小，无人照顾，特地接她来京城教养，从那以后，她就成为住在庄府的外姓人——穆小姐。

    可惜，这也只是明面上的说法，顾老太太并不是一位和善的主母，对突然冒出来的穆抒衍十分不喜。又因为顾老太太平日里性格十分强悍霸道，府中儿孙辈对她极为恭谨孝顺，基本上都是看她的眼色行事，所以可想而知，穆抒衍在庄府自然也不受欢迎。

    庄老太爷虽然也仔细交代过，但他成天忙于朝政，从不操心后院之事。因此直到穆抒衍自行逃离庄府之前的那几年里，她在庄府后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一次再也不能这样！穆抒衍暗暗对自己道。

    果然，过了三四天，庄老太爷又过来了，叫她去上次那间书房交代要送她去大宅后院安置的事情。这几天期间，有时候是黄昏，有时候是半夜，庄老太爷也派人来叫她过去问过几次话，都是有关于他们以前在滇池的情况，还有出逃以后路上的细节，穆抒衍都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了，这些原本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依然是桃柳送她去大宅。

    进了大宅，穆抒衍跟着桃柳走在庄府后院的回廊小道上。时序虽已进入深冬，但后院中的景致却没有多少颓败的迹象。因四处都种植了不少适合冬天生长的高大树木，一眼望去，亭台楼阁都掩映在苍翠葱茏中，与脚下的九曲回廊或青石小道相映成趣，路边还时不时出现堆叠的假山和蜿蜒的流水。看得出来庄府的后院打理得非常用心，可以想见，来年春天园中的盛景。

    行到顾老太太所居的正院延寿居大门口时，一位身形高挑，满面笑容的丫鬟急急地迎了出来。

    “这位就是穆小姐吧？老太爷昨日就遣人来说了，老太太一大早也吩咐了，让我在门边候着穆小姐呢！”丫鬟说话声音很轻快，语速也不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身子微微一弯，就是一个标准的福礼。

    然后她又对着桃柳笑着道：“有劳桃柳姐姐了！”

    桃柳也客气地行了一礼，道：“多谢青橙姐姐！有劳青橙姐姐久侯！”

    两个丫鬟在那里客气，穆抒衍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情。

    前世桃柳带她来到延寿居门口时，也是这位青橙在门口接待。青橙是顾老太太院里的二等丫鬟，也十分得顾老太太的信任。

    那时候青橙提出由她带她进去见顾老太太，可她那时候特别怕生，跟桃柳相处了几天，毕竟要熟悉一些，她就眼巴巴地看着桃柳，希望由她带着自己进去见顾老太太。只记得当时桃柳和青橙的脸上都有些为难和尴尬。

    那时候她根本不懂得多少这些大宅院里的眼色，一再拉着桃柳的衣袖不肯松手。后来桃柳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她一起进了延寿居。

    顾老太太见到她第一眼就十分不喜，好像还有些不轻不重地敲打了桃柳几句。当时桃柳的眼眶都红了，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听了训，磕了头，才委委屈屈地回去了。她当时就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桃柳离开，顾老太太似乎更加不喜。

    现在想起来，当时她非要桃柳送她进门确是拖累了桃柳一回。

    据说庄老太爷和顾老太太夫妻感情甚笃，一路相伴到老，庄老太爷对发妻十分爱重，即使位高权重，也一生都没有纳过通房小妾，一直都只有顾老太太一人。顾老太太一辈子在内院呼风唤雨，如鱼得水，所以也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甚至有些跋扈的性子。

    大家都传庄老太爷年轻时不仅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还是大宁第一的才子，中了状元后，又顺利做官，直至做到大宁首辅。年轻时候的庄老太爷就是全京城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的集体幻想对象。最后他娶了顾老太太，也不知道多少小姐们暗自感伤落泪。

    也正因为如此，顾老太太对庄老太爷这方面的事情特别在意，任何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都会让她万分警惕。这个毛病一直到老了，也还没改掉，顾老太太对庄老太爷的不放心简直就刻在她的血液里。

    桃柳和李杏都是庄老太爷外院书房专门伺候的丫鬟，顾老太太再怎么不喜，也不好直接拉下脸去要求庄老太爷把外院的丫鬟都换成小厮。所以每次一见到桃柳和李杏，顾老太太都没有好脸色，不是训斥就是找由头打骂一顿才能稍稍平缓心中的怨气。在顾老太太的心目中，桃柳和李杏虽然长相不出挑，但一定早就被庄老太爷收了房，这个想法一直折磨着她，让她一见到她们就心火旺盛。

    前世的穆抒衍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的官司，让桃柳平白又受了一次委屈，这一次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青橙提出自己带穆抒衍进去拜见顾老太太，穆抒衍赶紧道一声：“有劳青橙姐姐了！”

    然后又转头对桃柳道谢，说日后有时间定去前院好好感谢她。

    桃柳自然是忙不迭地表示那些都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当不得穆小姐的谢之类的，这才转身去了。

    穆抒衍看着桃柳离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有点感伤。其实上一世桃柳从延寿居回去后，穆抒衍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望她。穆抒衍那时候将自己几乎半囚禁在房间里，桃柳所在的外院也是她不能随意踏足的禁地。后来过了一两年，听说她出府嫁人了，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有时候近在咫尺的人，却相隔万里，看起来好像很有缘分，其实也就是萍水相逢，匆匆擦肩罢了。因为各种原因，大家都无法跨越世俗的障碍，不知不觉中就越来越遥远了。

    穆抒衍心中微微一叹，转头发现青橙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一起进入延寿居。

    穆抒衍赶紧笑一笑，客气地道：“青橙姐姐久等了，还请前边带路吧！”

    青橙微一颔首，率先跨过门槛走进去。

    马上就要再次见到顾老太太了，穆抒衍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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