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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人主气象
    在庞统的固有印象里,茫茫黑山定然是穷山恶水,才有诸多贼寇藏匿其间为祸百姓。

    然而进入黑山之后,他才发觉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山间的道路七弯八绕,不是在上山坡就是在下山坡,让庞统十分不习惯。

    但一路所见,好多路段都有苦役在士卒的看管下平整拓宽道路,使之能够让车马顺利通行。

    这些苦役身上衣着破烂,有些人身上更有刀疤箭痕,一看便知是俘虏的贼人。

    庞统发现,虽说有士卒看管,但士卒与苦役的比例相差很大,一个士卒起码要看管二三十个苦役干活,但这些苦役们却并没有寻机逃跑,也少有人偷懒怠慢,大多是埋头默默干活。

    他不免心想这些贼人俘虏怎就如此温驯,这还是曾经到处烧杀抢掠的黑山贼?

    在一次中途休歇的时候,庞统把心中的疑惑问了一个低级军官。

    那军官十分客气地答道:“好叫君子知晓,这些俘虏都被一一甄别过,那些桀骜不驯为恶多端的都被区别对待,押送去了矿场等封闭区域做苦工,而这些能放出来修路的都是贼人中比较老实,为恶较轻的。”

    “且将军特意吩咐过,对待这些俘虏不得无故打骂,要令他们吃上饱饭,要向他们宣导做人的道理,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对于那军官的话,庞统将信将疑,找到一个机会后,又问了问几个正在歇息饮水的苦役。

    苦役们倒也实话实说道:“也不是没人逃啊!一开始逃跑的人还不少叻,不过这穷山恶水的又能跑去哪里,出山的道路都有关卡,沿途还有很多巡梭的士卒,难不成躲进山里做野人么?”

    “官兵还会派人搜捕逃人,若是被抓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不但要被鞭打,还听说都被送去了矿场,过那无天无日的生活。”

    “更何况,如今虽然干活辛苦些,但好歹能吃上饭,甚至比以前在山寨里吃得还好些,那些官兵虽然看上去凶,但不会无缘无故打杀,比在山寨里还活得像人一些,又干嘛要逃呢?”

    “俺们当年也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当贼,如今能过下去,谁又愿意当贼呢?”

    是啊!能过活下去,谁又愿意当贼呢!

    黑山之间多是嶙峋的怪石与茂密的森林,平缓宽敞的谷地稀少,然而这些稀有的谷地却十分适宜耕种。

    因为黑山之间大大小小的溪流众多,绝对不会缺水,附近山林里更有经年累月积存的鸟兽粪便,可以挖掘来肥田。

    他们所经过的几个谷地里就已经新建了好几个屯田堡寨,或是经营贼人们已经开垦出的田地,或是在较为平缓的山坡上新开垦田地。

    若是在过去,这种行为自然不可能发生,谁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山谷里开垦田地,即便是有所得也都会被贼人们掠夺而去,简直吃力不讨好。

    然而现在却没有这种担心,一些来自其他地方的流民以及一些被甄选出来的贼人被组织起来。

    颜良承诺他们,只消安心垦殖三五年,按照规定服役,无论是流民还是贼人俘虏,都可以分得田地,入为本地民籍。

    除开这些适宜垦殖的谷地,原先山上大大小小的贼寨也被改造成坡田,虽然山上水资源未必足够,但也能种上不太用水的黍稷和菽豆。

    而在山沟山脚高低不平的地方,也都栽种了不少桑麻,可以用来制作衣被御寒。

    二人沿途所见,到处都是忙碌着开垦经营的场景,一点都看不出就在两个月前,此处还是战斗激烈的战场。

    在虎头山下,二人遇到了前来迎候的夏侯衡。

    其实二人的行踪早就有职方掾的人一直留意,更有沿途的士卒提前通报。

    夏侯衡知道颜良十分看重仲长统,哪里会怠慢,却不知道与仲长统一起来的人更被颜良视为当世美才。

    三人打过一番招呼后,夏侯衡引着二人上山。

    一边走,夏侯衡还一边介绍着那场激烈的攻防战。

    这场战事如今在常山广为流传,前些时日二人都已经听过好几回,不过哪里比得上亲临当日的战场那么直观。

    仲长统不预兵事,只是听个热闹,但庞统却每每提出一些兵力调度战术运用上的问题,让夏侯衡都需要花费一番心思才能一一应对。

    甚至于,庞统对于颜良派人堵截并州兵营地也有不同看法。

    他倒并不是认为防范并州兵不对,而是认为花费数千兵马去防备并不值当。

    若是让他来安排,便会派人督促并州兵出战,让他们去迎击虎头山正面杀下来的黑山贼。

    若是并州兵能够取胜自是最佳,即便并州兵不能取胜,也可以极大消耗黑山贼的锐气,极大减少常山自身兵马的损失。

    若是并州兵不愿出兵杀贼,更是坐实了他们与贼人交通的嫌疑,也可以趁乱引黑山贼来到并州兵营垒方向,让他们两相厮杀,然后再把并州兵与黑山贼一股脑儿给解决了。

    对于庞统信口道来的“妙计”,仲长统自然听得目瞪口呆,夏侯衡则丝毫不敢接茬,心想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想出如此狠辣的计谋。

    不过夏侯衡仔细一寻思,这妙计果然是妙啊!

    如高幹这般吃里扒外的家伙就应该一锅端了,免得下次在祸害自己人。

    因为庞统出的妙计,夏侯衡与他聊得十分投契,把他引入寨中设宴款待。

    昔日的飞燕寨如今早改了名,称之为安业寨,取安居乐业之意。

    在军事安排上,张燕原先控制的地盘被一分为三,虎头山及其以北的区域划归上艾营管辖,虎头山以南至虎尾山这一带归陶升的常山典农管辖,再南边的区域划归高邑营管辖。

    然而这三片区域的民政事务却被尽数划归了上艾县管辖,一下子把上艾县管辖的区域扩大了两倍有余。

    如今虎头山区域内的军事安全工作由夏侯衡这个新提拔的副军候负责,而民政垦殖之事则由上艾县新任的主簿蒋德负责。

    虽说蒋德只是个主簿,但管辖的区域辽阔,手里的权限简直不亚于等闲一个县的县令。

    他受颜良看重,被县长朱淮委以重任,浑身充满干劲,时常一出去巡视就是好几天,众山谷间方才有如今的气象。

    当二人来到安业寨时,蒋德并不在寨中,不过寨中众多文吏仍旧在忙碌地工作。

    夏侯衡将二人引至自己的居所,一进屋,庞统便被屋内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木盘所吸引。

    木盘上用泥沙捏成或高或低的山体形状,并用不同颜色标注出道路、河流,还用一些木块标记出营寨、屯田点,用旗帜表示兵力部署,正是这一大片黑山区域的立体地形图。

    用沙或者米临时表现出战场示意图的做法古已有之,不过将其固化细化的做法却不多见。

    这一幅黑山地形图先经过职方掾的人前期查探,后经过军中斥候与俘虏贼人的叙述补充,方才有眼下的成果。

    虽然仍十分粗糙,很多地方比例严重失调,仍需花大功夫完善,但至少看过此图就能对附近形势有了直观的了解。

    庞统赞道:“此物乃军国重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夏侯衡附和道:“此言极是,我等以前所用地图往往粗陋难明,行军时都需要靠军中斥候侦伺地形,若无将军特意关瞩,在教导营开设地图绘制科目,也没办法制作出眼下这个立体地形图。”

    庞统道:“立体?”

    夏侯衡点头道:“对,立体,将军便是如此说的,我以为是山川河流道路城寨皆能立于图上,使之具体而微。”

    庞统称赞道:“具体而微,妙哉斯立体地形图。”

    夏侯衡仿佛为了炫耀一般说道:“此图因制作时间尚短,故而粗陋不堪,若是你去到将军府邸看到常山地形图,那真是具体而微纤毫毕现,上边的城池都精心雕琢,城墙有多长多高,有几个门都一一呈现,各地乡邑亭舍无一错漏,山丘河流农田树林亦用不同颜色标注清晰。”

    庞统听得眼中大放光芒,说道:“有机会自当仔细观摩。”

    难道遇到一个知音,夏侯衡也忘了饮宴之事,而是拉着庞统在地图前指指点点道:“庞君你看,此处,此处,还有此处,是黑山西侧入山要道,我都已经各安排了一屯士卒据险而守。”

    “在关卡之后五里之内,都安排有哨所可以通消息,十里之内,都设有屯田堡寨,若见到警讯,能迅速派屯卒前往支援。”

    “而我所在的安业寨,距离此三个关卡距离都在三十到四十里路之间,沿途的道路正在加紧拓宽,待拓宽完成后,只消一个多时辰,我便可以率此处精兵往援。”

    “若有敌胆敢从西侧而来,我定叫其有来无回。”

    庞统随着夏侯衡的指点,仔细观察发现果然如夏侯衡所料,三个关卡的设置都相当合理,不是在两山相夹的狭道,就是河流上的浅滩渡口。

    不过庞统仍挑刺道:“若贼人以数千兵马择一路强攻,迅速攻破你布下的关卡,又待如何?”

    夏侯衡不以为然道:“数千兵马?不可能,张燕已亡,随其子逃逸的部众至多也就数百,能找一个地方苟活下来就难能可贵了,怎能拥众数千?”

    庞统道:“若攻来的不是黑山贼,还是其他兵马呢?”

    夏侯衡先是一惊,继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其他兵马?你可是说……?”

    庞统微微一笑,也并不说出具体是谁。

    在场的谁都不蠢,仲长统道:“你二人可是说高并州?其人虽与颜府君有了龃龉,但应当不会行此败德妄为之事。”

    夏侯衡不以为然道:“此人纵放贼人逃脱,其心可诛也!”

    庞统仍是微笑道:“俗语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真有此一日,军候将如何处置?”

    夏侯衡思忖片刻道:“若真有如此一日,我自当下令各关卡、哨所尽数撤回,甚至放弃各屯田堡寨,将士卒、屯民尽数归入几个大型堡寨据守待援。”

    “以坚壁险寨消磨敌人的锐气兵力,待将军发兵来援后,两下合击,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啪啪啪!”

    庞统大笑拊掌道:“军候行事果决,实有大将之风,日后必能封侯拜将,前途似锦!”

    仲长统也笑道:“你二人一为将才一为谋划之才,或可搭档建功立业啊!”

    夏侯衡道:“庞君见识卓绝,远超于我,我岂敢与之共列?”

    庞统谦虚道:“一些书生浅见,贻笑大方,倒是军候年纪轻轻就已经积功至此,拜将可期。”

    夏侯衡惭愧道:“什么积功,不过是跟在将军身边学习罢了,只可惜尚未学得将军本领之万一。”

    在井陉道上,庞统曾听仲遐说跟在颜良身后效力,眼下又听夏侯衡说跟在颜良身边学习,二人言语中对颜良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还不止是军中的年轻将校,便是在各地官署中的官员,如崔琰这般的名士也对颜良推崇备至。

    在六山学院中,上至山长张臶,教授崔虞、樊阿等人,以及大把大把的年轻学子都把颜良视为标榜楷模。

    甚至他沿途而来所遇到的本地百姓,迁徙屯民,甚至一些被俘的黑山贼苦役,都对颜良发自内心的敬佩。

    似乎,在常山境内,对于颜良的个人崇拜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

    这是有多大的人格魅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上至官吏士人,下至贩夫走卒,俱都交口称赞。

    在庞统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高大伟岸的身影,那威猛刚强的面貌,又不失宽和待人的态度,那铿锵有力极富煽动力的言语,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王霸之气。

    此真人主气象也!

    就在庞统有些出神的时候,堂外突然传来急报声。

    “报~~~~~~!”

    “度辽将军、常山相颜,礼辟襄阳庞统士元为从事中郎,令接文之时即刻前往元氏参赞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