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但颜良皱起了眉头,就连颜良身边的甄宓也一脸讶异。
“有什么瓜葛,说清楚些?”
陈正应诺了一声后说道:“这家真定县刘氏商号乃是废王家的一个远亲,这家九门县王氏商号则是废王昔日傅母之子所开,且在下深入查实,废王之子刘盛正是这两家商号背后的东主。”
颜良被这弯弯绕绕的关系绕得有些乱,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刘盛主使向黑山贼贩运粮食物资?”
陈正顿了一顿后,还是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又说道:“刘盛与郡中前些时日来被纠核的士族颇有往来,似乎对府君在常山的施政多有不满。”
去岁末今岁初,颜良在郡中整肃吏治,遣督邮时苗、决曹掾夏侯兰等人巡行县乡,审核过往案件。
时苗等人办事十分认真,很是纠核了一些冤假错案,查处了一些不法官吏和士绅。
这些地方官吏与士绅被查办之后,自然对颜良的施政心怀不满,不过颜良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他不是黄金白银五铢钱,做不到让人人都喜欢,只消能得到郡中大多数百姓的支持他就心满意足。
如今听废常山王之子刘盛与这些劣迹斑斑的恶绅混到一块自然心生厌恶,便想要下令严厉查处。
不过话还未说出口,颜良就看到甄宓那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正盯着她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颜良心想甄宓本就没几个朋友,刘绫算得上是一个,若是按律严厉查处刘绫之兄刘盛,那刘绫多半也会被牵连,却是个棘手之事。
颜良犹豫了一下后问道:“这两家商贾具体是何情形,你可知晓?”
陈正道:“这两家商号的规模都不大,刘氏商号主营粮食,兼营酒浆,王氏商号主营布帛,兼营牲畜。在去岁盐铁酒专卖制度中,此两家都报名参加,不过收获寥寥,只有刘氏竞得藁城县的酒类专营。”
“根据线报所言,刘氏、王氏商号在去年以前便与经常往并州贩货,与黑山贼常有往来。”
“在封禁制度施行之后,倒也曾安分了一阵子,不过在黑山贼派人潜入常山与彼辈联络之后,便蠢蠢欲动,贩运了好几批包含粮秣、布匹的物资给黑山贼。”
“据下吏所查知,刘氏与王氏商号所贩运的物资,占近些时日来常山境内干犯禁令向黑山贼贩运物资总量的三成有余。”
陈正虽然并没有给这两家商贾宣判罪行,不过这一条条事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夫君……”
甄宓终于开口,然而颜良却并没有让她把话说下去,捏了捏甄宓的手臂道:“毋忧,容我来处置。”
颜良朝远处时时观察着此处动静的主人郝尚招了招手,郝尚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问道:“敢问府君有何吩咐?”
颜良道:“我有些乏了,此间有无静室,引我去休歇一会儿。”
郝尚陪着笑道:“有有有,小人早就备妥了,这就引府君前去。”
颜良站起来,随着郝尚而去,离去之前吩咐道:“阿梅,你带絮儿继续玩耍一下,细君,你带着刘绫随后跟来,不过你先不要和她说此事,待我私下问过她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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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倾,在郝氏庄院一间装饰华贵的静室外,甄宓携着刘绫的手道:“绫娘,你进去吧。”
刘绫原本是被甄宓相邀一同进入庄院休息的,却没想到甄宓让自己独子进入颜良所待的屋内,她一脸疑惑道:“啊?宓娘不进去?”
甄宓支支吾吾道:“我……颜郎言有事要问你,我去后边拿些蜜浆,稍后就来。”
说着甄宓便朝屋后走去,只把甄宓一个人扔在屋门前。
刘绫心想甄宓从刚才开始怎么就怪怪的,如今竟然要让我一个人去见颜良,这又是几个意思?
虽说与甄宓平日厮闹的时候,没少开过一起当姐妹的玩笑,不过说归说,却不会当真,也不敢当真。
如今我要是一个人进了屋子,万一被颜良这个粗鲁的家伙给调戏了可怎生是好?
哎,真让人为难,这却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最终刘绫还是咬咬牙,给自己打气道:“既然他说有事要问我,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是被他看轻了?哼!我这便去会一会他。”
推开屋门,进入屋内后,入目所见却与刘绫所想的不太一样。
颜良并不似先前在屋外草庐下斜倚横陈的疲赖样子,反而正襟危坐,正持着一卷书册观看。
看见刘绫进来,颜良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道:“你来了?上前坐吧!”
之前不管是在真定还是在元氏,颜良遇到刘绫的时候,不是宽和大方便是嬉皮笑脸,还从未如此严肃过。
刘绫顿时有些不太适应,然而被颜良的气势所慑,乖乖走上前坐下,静候发落。
颜良正在看的是陈正带来关于刘盛、刘绫兄妹的情况条目,简单看完后,问道:“上一任常山王身故后,如今常山王这一脉只留下了你与你兄长二人,是吗?”
刘绫突然听闻颜良提及她的身世,也不免一愣,下意识答道:“正是。”
颜良又问道:“那你与你兄长关系如何,可知晓他的事情?”
刘绫顿时感觉不太对劲,颜良知道她是常山王一脉并不奇怪,但刘盛与颜良并无交道,突然问起必然事出有因。
凭借少小时候颠沛流离的敏锐嗅觉,刘绫问道:“我与家兄虽非一母同胞,然自幼相互扶持,关系自然极为亲近,不知府君突然问起家兄,却是为何?”
颜良深深看了刘绫一眼,这个昔日有些小刁蛮的娇娇女骤然披起了保护自己的甲壳,也令颜良有些诧异。
颜良道:“既然你与你兄长关系融洽,那真定县刘氏商号与九门县王氏商号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知道一些呢?”
刘绫心里一个咯噔,这两家商号她当然清楚是自家实际掌控,颜良这么个大忙人能提及,肯定是出事了,而且多半是大事。
刘绫道:“让府君见笑了,虽然我家没落了,然开支亦不小,所以遣些远亲故旧经营一些小生意,不知可是触犯了朝廷律令,不得经商?”
颜良道:“做些正经买卖无可厚非,毕竟谁都要恰饭的嘛,不过我这里有几条这两家商号近期经营买卖的动向,却并未在各地市掾这里通报纳税,我且念出来你听听。”
“二月丙子,刘氏商号载运粟麦共十五车,三十多骡马,经房子县向西不知所踪。”
“二月辛巳,王氏商号载运粟麦、布匹、盐、酱等共十车,二十多骡马,经房子县向西不知所踪。”
“二月丙戌,刘氏商号载运粟麦共二十二车,五十多骡马,经石邑县向西不知所踪。”
“二月庚寅,王氏商号载运麦豆共二十五车,五十多骡马,经井陉县向西不知所踪。”
“二月甲午……”
“三月辛丑……”
“三月乙巳……”
“还有三月庚戌、乙卯、己未、癸亥,几乎每四五天就贩运一次,数量还越来越多,看来你们家经营的可不是什么小生意啊!”
一开始刘绫还以为是自家的商户少缴了市税,但当她听到一条一条俱都是向西不知所踪,顿时背心发凉冷汗直流。
房子、石邑、井陉等地向西,除了进了黑山还能怎么不知所踪,这可是犯了大忌啊!
在去年封禁陉道之前,常山的商人往并州贩运货物,途中与黑山有所往来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刘绫清楚自家商号也不例外。
在颜良下达封禁道路的严令之后,刘绫也曾劝过刘盛,让他莫要触犯了禁令。
没想到刘盛竟然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真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往黑山贼处贩运粮食。
听颜良如此细致地把哪家商号,什么日期,贩运什么商品,数量多少,途径哪里都报了出来,刘绫知道自家的商号定然早就被盯上了。
她不免在心中大骂兄长刘盛的不知好歹,又大骂商号掌柜行事粗疏,做这等杀头的买卖竟然手尾一点都不干净。
面对颜良那极为锐利的眼神,刘绫感觉到了家族生死存亡的危险,反而镇定了下来,答道:“敢告于府君,妾自从上个月从真定来到元氏后,并未返回过家中,所以对此情形并不清楚,还请府君宽容几日,妾立刻回真定查清情形,若有手下商户管事干犯律令,妾定会亲缚其上门请罪。”
颜良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子从担忧到惊讶,从惊讶到惊吓,从惊吓到恐慌,从恐慌再到恢复镇定,说出这番愿意弃卒保车断尾求生的话,不免也暗暗佩服她有急智。
不过若是常山废王家行事如此荒唐却只丢出几个小鱼小虾来背锅顶罪,岂不是有辱他颜良的智商,有辱手下们的辛勤工作。
颜良用手指轻轻叩在面前的书册上,说道:“这情况已经一目了然了,还需要再查么?”
刘绫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答道:“回府君的话,此事定是手下商户管事肆意妄为,贪图小利,不顾府君的禁令,妾以为当严惩,立刻捕拿商户管事归案,抄没违法所得,更……更处以数倍重罚,以儆效尤!”
颜良轻轻一笑道:“噢?只是商户管事犯法?那为何你刘家掌握的两家商户都如此之巧,走的路线也都如此一致?”
刘绫迎着颜良锐利的眼神,毫不犹豫地答道:“或是巧合,还请府君准允妾去缚他二人前来质询。”
“啪!啪!啪!”
颜良轻轻拍了拍手掌,说道:“绫娘子行事果决,颜某佩服!我若答应你的请求,怕是送来的便是两具畏罪自杀的尸首吧?”
见心思被颜良看穿,刘绫也不意外,不过她仍然不愿放弃,想要为自己的家族存亡再努力争取一把。
不然的话,若事情牵扯到兄长刘盛头上,那常山王这一脉能不能续国祚嗣王位还不清楚,但肯定就没背上通贼罪名的刘盛什么事情了。
刘绫避席而出,来到颜良案前行大礼参拜,说道:“此事我兄长亦有失察之错,还请府君看在常山王一脉凋零,只余下我兄长一个男丁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仿佛是为了增添说服力,刘绫抬起头来,一双杏眼妙目直视颜良,说道:“若是府君能答应妾的不情之请,不牵累到家兄,妾与家兄定感铭于心,我常山王一脉听凭府君如何发落。”
颜良说道:“绫娘子,这犯了错便要付出代价,想要靠蒙混是蒙混不过去的,你可知晓你兄长与前些日子被我查处的豪族劣绅过从甚密,对我常山之政颇多不满。”
“若彼辈只是不满倒也罢了,在此剿贼紧要关头上,竟然犯禁资敌!”
“彼辈非是与我为敌,乃是与整个常山,整个冀州,整个天下的元元众生为敌!”
“这些贪图小利资敌祸国之人,诛之亦不足以抵其罪过!”
听颜良如此说,刘绫知道此事定难善了,她咬着嘴唇权衡再三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刘绫直起身子,昂起她那精致的面庞,挺起饱满的胸襟,仿佛鼓足了勇气道:“敢告于府君,此二者商号犯禁通贼,妾亦负有管教不严之罪,妾愿意承担罪责,此后为奴为婢侍奉府君,还请府君给我常山一脉留下些许颜面。”
一口气说完这番自甘下贱的话,刘绫仿佛是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重新跪伏于地,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不敢去看颜良的眼睛,唯恐自己甘愿牺牲却仍旧得到失望的答复。
颜良亦被刘绫此言给惊到了,为奴为婢?还能玩这么一出?
不过也因着刘绫大胆的提议,让颜良想起那一日推开门去看到与甄宓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臂膀,念及她与甄宓那一对难分伯仲的绝美娇颜。
从颜良如今所坐的角度俯视下去,正看到刘绫跪伏于地,如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地,修长的脖颈,瘦削的肩膀,可堪一握的纤腰,高高抬起呈倒梨形的臀股。
这一切的一切汇集在一起,让颜良忍不住喉头滚动,生出了些许绮念,鬼使神差地说道:“你且起来,容我细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