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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引江入海
    城西的一家酒垆内, 零星地坐着几个酒徒。

    酒垆老板正坐在土坯台子里头打哈欠,眼角瞥到东边突然亮堂了一下,原是油腻污糟的粗布帘子被人掀开, 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酒垆老板没有因为男人的糟糕外表而轻视怠慢, 相反,他以一种堪称谄媚的态度热情地迎了上去。

    “杨伍长,今日还是来五壶石冻春吗”

    一听到这话, 原本把好奇目光投向男人的酒客立即埋首饮酒,本就没多少喧哗声的酒垆彻底安静了。

    伍长虽然是最小的武官,基本等于无的那种, 可长安城内的武官代表什么

    但凡内城的军士, 都是董卓辖下。董卓的兵子素来声名狼藉,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也无人敢靠近,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触了霉头。

    那伍长被引到一个相对干净的炉前坐下,第一时间给上齐了酒。

    伍长立时干了两盏,见垆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顿觉扫兴,将半空的坛子往土台子上狠狠一拍。

    “这酒肆莫非死人了不成, 连个杂狗鸟雀的声音都没有”

    他的嗓子又粗又哑, 带着长年刀尖舔血的戾气, 让酒垆里的人纷纷抖了抖,敢怒而不敢言。

    酒垆的老板怕这混子一个不爽真给这里添个死人, 忙上来救场。

    “哎呦, 杨伍长, 这狗叫鸟鸣有什么好听的。我这有几件趣事,说来给伍长解解闷。”

    伍长怒色稍散,示意店家快讲。

    酒垆老板先是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趣事商人惯会察言观色,他见伍长听得眉毛倒竖,知道伍长不爱听这个,忙悬崖勒马,换了另一个话题。

    “还有件趣事,小的原是没胆子讲的,不过今日杨伍长在这,怎么也得说出来与杨伍长一起乐呵乐呵不是”他给杨伍长斟了一卮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神秘道,“那吕奉先自恃太师义子,眼高于顶,对胡将军多有冒犯。他平日里爱逞威风,这几日却安分地坐在府里,你道怎的那小子得罪了太师,正老鼠似的缩着呢”

    吕布与胡轸有旧怨。这杨伍长乃是胡轸之族弟胡辅的手下,酒垆老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然对吕布处处贬低。

    果然,杨伍长很吃这一套。但他官职低微,虽然对吕布十分不屑,却不敢附和着说吕布的坏话。

    他装模作样道“你这是哪听来的消息,可别平白污了我们吕大将军的英明。”

    酒垆老板知他德行,笑道“哪能呢。我这麻雀之地虽然地方逼仄,消息却是灵通。吕奉先吃瘪一事千真万确,说来还与胡将军有点干系”

    杨伍长皱眉“胡将军在外拼死征战、固国安邦,与他有甚干系”

    酒垆老板夸张地叹了口长气“可不是。胡将军在外出生入死、劳苦功高。谁料到竟有那起子小人,自己贪生怕死缩在城中,却还揪着胡将军一次战役的失利,借题发挥,要求严惩胡将军”

    杨伍长闻言,大掌重重一拍,险些把土台子拍塌“那吕欺人太甚”

    这一下把酒垆老板惊了一跳,他看着被杨伍长按着的土坯台子,心疼极了,“多亏太师明察秋毫,没有听从吕奉先的挑唆,反而把他骂了一顿,叫他在府中反省。”

    飞快地说完后续,又为杨伍长满上一卮酒,“来来来,杨伍长喝酒,喝酒”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杨伍长将五壶酒尽数饮尽,一身酒气地离开。

    酒垆老板送走杨伍长,暗暗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回垆内打瞌睡。

    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其中一个酒客结账离开。那酒客往酒垆的东面走,过了几道小巷,在一家普通门户的石墙旁边停下。

    这一处位置恰好荫蔽凉爽,一人站在葱郁的白果树之下,手捧书简,悠然阅读。

    虽穿着朴素,只松散地挽了一只乌木笄,但观其容貌气度,宛如荒原中唯一的一支松竹,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

    酒客小步上前,走到那人身侧耳语。

    那人听完酒客的话,微一颔首,交给酒客一只灰色无纹饰的钱囊与一个半尺高的纯陶酒壶。

    酒客掂了掂钱囊的重量,又拨开酒壶的木塞嗅了嗅味,露出满意之色,朝他拱手告辞。

    风起,吹起那人的长袍,露出别在腰间的精致断刃,竟是与崔颂那柄“绸缪”伴生的“独觞”。

    与那酒客交涉之人,赫然就是郭嘉。

    另一边,杨武长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酒劲渐渐上头。他找了个无人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准备解决生理上的难题。即将扯腰带之际,脚尖不期然地碰到一个半软半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只见满是杂物的地上露出一片赤色的衣角。他拿脚底板踢了踢那堆杂物,从底下露出一个人头。

    杨伍长醉得有些眼花,弯腰凑近一看,惊觉那张脸甚是眼熟。

    “这不是李家的小贼吗难道死在这了”

    地上穿着赤色军服的人,竟是吕布所辖的并州军的士兵。

    吕布与胡轸结怨已久,连带着各自统领的兵子都看对家不爽。

    杨伍长一边嘀咕,一边俯下身,摸了摸李姓士兵的鼻息。见人没死,他嘁了一声,打算起身就走。然而,就在即将迈开腿的前一秒,他突兀地想起不久前在酒楼里听到的消息,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该死的吕贼等胡将军归来,看你还不夹紧尾巴”瞪着地上的“吕贼狗腿子”,杨伍长转了转眼珠子,被酒气熏红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不轻不重地踢了士兵一脚,见对方未醒,便解开系带,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把士兵的脑袋当作虎子汉末时的夜壶,往鼻孔嘴巴处浇水。

    杨伍长正身心舒畅时,忽然有一支五人的城卫从巷口经过。

    那几人隶属并州军,本不欲理会闲事,可他们的视角恰好正对着杂物,地上之人的衣着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几人对视一眼,立即上前。

    吕布一脚将枰踢翻,踢翻后尤不解气,又把放着青铜绘云纹笔洗的红木矮几踢飞。

    “胡轸小儿,区区一伍长也敢欺辱布的兵士耶”

    他双目怒瞠,面色发青,仿佛被兜头一尿的不是并州军的士兵,而是他自个儿。

    “欺人太甚”

    吕布不知道的是,在外领军的胡轸同样愤怒非常。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身份不明的女子怎能随意进献”

    接到族弟的信,得知他被下人煽动,向李儒献了一个“说是那个下人远房表妹”的舞姬,谁知那舞姬险些在李儒府上闹出点事胡轸真恨不得飞回去把自己的族弟打上一百二十个耳刮子。

    他忍着怒气读完,在推卸讨好的字句中摸到了重点。

    “城西的巡城兵引荐游毅解围”

    游毅,官拜武卫将军,是司隶左冯翊功曹游殷的族弟。

    想到上回吕布参奏自己擅自掳掠时,游殷曾联名附议,胡轸顿时心头大恨,新仇添上旧恨,誓要将这两个非凉州集团的椽子除去。

    时年四月,征东将军胡轸罗列武卫将军罪状十二条,中郎将吕布罪状十四条,加羽檄传至董卓案前。

    与之同时上达的,还有吕布所书奏劾胡轸二十二项大罪。

    由此,作为西凉集团与非西凉集团代表的胡轸和吕布,将二者之间的纠纷正式搬上案台。

    他们知道自己被对方弹劾后,各自气了个半死,再度上书互掐。写满了对方坏话的文书雪花一样地飘到董卓的书案上。

    董卓武官出身,本就不耐烦看这些,现在连主簿的念述他都不想听了,直接叫主簿代笔,把两人分别喷了一顿。

    胡轸还好,山高皇帝远,跟董卓碰不上面,收到董卓的警告都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不给蹦跶就熄火几天;比较惨的是吕布,他就在董卓的眼皮子底下,在主簿下达批评文书后,董卓犹觉得不爽,又把吕布传召过来,当面骂了一顿,叫他不要搞这些香的臭的,多干点实事。口水沫子喷了吕布一脸。

    由是吕布更加愤愤不平,认定董卓又在偏袒胡轸。人都是这样,好的时候千好百好,一旦有了嫌隙,以往的回忆都成了妖魔鬼怪。

    吕布想起董卓曾经向他掷戟的事,对董卓更加恼恨。

    又过几日,不知从哪传出吕布与董卓侍女有染的消息,吕布愤怒之余,不免有些惊慌。

    就在这个时候,别家的说客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