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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歪嘴和尚念歪了经(一、二节)
    浪淘沙·乌龙潭

    乌桕树湾南,涢河拐弯。终年流水深

    寒。历代噬呑冤妇莾汉,绝命深渊。

    叹无数冤魂,路断黄泉。看茫茫秀丽

    河川。凡去阴曹地府,这鬼门关

    县长来到叶荣家,一眼看中邬叶华。祠堂村是左家齐县长挂名的土改重点村。在三个月的土改运动中,他全县工作忙,只带个通讯员到菱湖区来过三次。他听过土改工作队长左裕中关于邬渡乡和祠堂村的土改工作汇报,还到乌桕村湾来过一次。

    土改工作队进村的第二天,左县长骑着高大的枣红马,带个通讯员来到了祠堂村。他在左裕中、向志民、邬叶荣三人的陪同下,仅在大、小乌桕树湾和邬家渡三处看了看,就到邬叶荣家吃午饭。邬叶荣的母亲黄翠霞和他的妻子赵巧巧,在灶屋里忙了一上午,准备了一大桌菜。左县长在桌边坐下一看,马上眉头一皱,板着脸站起来就要“罢宴”。邬叶荣马上解释说:“左县长,这是我们乡里的家常菜,猪子、鸡子、鸭子是自己养的,鱼是我从湖里用网捞的,菜是园里兴的……”。左县长反问“你家里每天吃饭都是这多菜?况且土改工作队是有纪律的。”左裕中马上圆场说:“黄大妈,左县长见不得搞特权的,请您把荤菜都端进去!”黄翠霞和儿媳、女儿三人一齐动手,把荤菜都端进灶屋去了。左县长考虑如果不吃饭就走,那给他家太难堪了,就坐下来和颜悦色的说:“我们土改干部要做到贫雇农吃什么,他就吃什么。”黄翠霞一边撤菜一边说:“左县长您真是处处为我们穷人着想,要是国民党的县太爷,我们老百姓看总看不到,还跑到我们穷家小户来?”这时,花容月貌、身材苗条的邬叶华忙把一碗白米饭递到左县长手里。左县长接碗,边打量邬叶华,眉飞色舞的说:“你这个丫头想不想参加革命?”“参加革命”是当时的时髦词。全国解放初期,为了接管政权,一时涌进了大批男女青年,但有几个是真心为人民服务而来的?无不是为了找共产党求发展,要饭碗。那时参加工作,不是像后来,就业这么难;特别是出身工人和贫农及雇农的,连文盲都要。

    邬叶华此时年方十八,两根扎着红头绳的辫子上面,罩着一顶灰色军帽,洁白如玉的脸庞上,泛耀着青春的光彩。她上身穿着天蓝色的棉袄,下穿一条绿色棉裤,脚穿白袜和黑面白底自制浅口鞋。最打眼的是腰里捆着一根军用黄皮带,大有毛泽东说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气派。还有与别的姑娘不同的一点是,她两条眉毛中间的印堂穴上,天生有颗绿豆样的黑痣。人们看到她,就想到印度国的妇女,都在鼻梁上打个红印。邬叶华听左县长问她想不想参加革命,她喜得跳起来说:“我愿意,我愿意!”左裕中边吃饭边说:“她早参加革命了,是我们祠堂村的民兵副队长。”左县长边扒饭边微笑着说:“我说的参加革命,是她跟我们一样,到区政府去当脱产干部,搞土改。”邬叶荣和她母亲齐声说:“那才是托左县长的福啊,我家真是要感谢共产党哩!”邬叶华马上拉着左县长的胳膊,又喜得跳起来说:“我愿意,我愿意!”左县长说:“你愿意?那好,我跟你们区委的左政委说一声,你就跟区政府的干部一起下村去搞土改吧!”第三天,左铁山政委派通讯员给左裕中送来了一张纸条,通知邬叶华马上到区政府报到。当天吃了午饭,邬叶荣扛着行李送妹妹到区政府上班了。

    那天中午,左裕中、向志民、左崇盛、王元成、何毓华在邬叶荣家,陪着县长吃罢午饭,左家齐马上就要动身回县城。通讯员放下碗筷,牵着马站在乌桕树下等着。他们一群人送左县长出门,禾场上早已站满了看左县长的人。在偏远的农村,能够看到一县之长,那是不容易的。左县长边走边向群众招手打招呼。这时乌桕树上,有一只乌鸦对着左县长这里“哇—哇—哇”的叫个不停。农村迷信,认为乌鸦对着叫不吉利,邬叶荣弯腰捡了一块瓦片,准备往树上打去。左县长忙把邬叶荣的胳膊一拉,阻止说:“不用。”并对通讯员招手说:“你把枪拿来!”通讯员忙把一把德式二十响驳壳枪,从皮套里抽出,跑过来递给左县长。不料左县长身后钻出了一位十四岁的少年,他叫邬忍义,是邬叶荣家的邻居、邬德宗的二儿子,在邬氏宗祠读私塾。他穿着青色长棉袍,浅平头,没有戴帽子。他拿着平日打麻雀玩的弹弓对左县长说:“不浪费子弹!让我来”说着就拉紧弹弓“叭”的一声,那支乌鸦就坠落在人群中了。左县长本来是想显示自己的枪法的,不料被这位小青年出了风头,他内心还是要显示一下。于是他抬头向四周寻找目标。这时邬忍义家的屋脊顶上,有一支野猫在那里晒太阳,左县长甩手就是一声枪响,那支黑猫在屋瓦上翻滚了两下就不动了。禾场上一时掀起一片叫好声。左县长边把短枪交给通讯员边向大家说:“咱们当兵时,就是靠枪吃饭。”左县长是河北唐县人,现年三十六岁,长长脸、瘦长个,生得威武英俊,一身灰色军棉衣、棉帽,身披一件灰色羊皮大衣,脚穿黑面白底棉鞋。他上马之后,向禾场上目送他的人们频频招手致意之后,扬鞭跃马离开了乌桕树湾。

    土改工作队的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进村后可说是两眼一抹黑,全靠访贫问苦扎根串联来了解阶级情况。根子扎对了,了解的情况就真实,根子是品质不好的人,执行政策就会出偏差。祠堂村工作组经过二十多天的“三同”和访贫问苦,对全村各户的阶级成份有了眉目。全村六百户,现在已议定地主二十七户,其中破产地主一户,恶霸地主一户。富农二十八户,小土地出租十户,富裕中农三十八户,中农二百五十户,贫农二百二十二户,雇农二十五户。土改时只划定了富裕中农和中农,到了农业合作化时,又根据中农这个阶级的变化和对农业合作化的态度,把富裕中农和中农,划分为上中农、中农、下中农,认定贫雇农和下中农是农业合作化的依靠阶级,于是把农民协会改为贫下中农协会。

    土改初期乡农会还未成立,只是各村成立了一个农会过渡机构,叫贫雇农代表小组,由各自然湾推出一名代表组成。乌桕树湾的邬叶荣是祠堂村贫雇农代表小组的组长,原村长邬春田是副组长。

    三户成份起争论,德宗一家首当先。这是一个北风怒号,雪花飞舞的夜晚,邬氏宗祠的东厢房里,有四十多人,在两盏豆油灯下开会。土改工作组的十八人加上十二个自然湾的十四名代表开联席会议,共同审议全村各户的阶级成分。全村六百户,通过了五百九十七户,但对三户划不划地主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两种相反的意见,势均力敌。这三户是乌桕树湾的邬德宗、小乌桕树湾的邬秀山、邬家渡的邬石滚。

    工作队长左裕中主持会议说:“关于邬德宗、邬秀山、邬石滚这三户划不划地主?先讨论邬德宗吧,请大家发表意见。”乌桕树湾的邬叶荣和邬春田两个代表,都谈了邬德宗家的情况。

    邬德宗四十三岁,年轻时身体很强壮,中年以后,可能是肺上有毛病,身体消瘦,做不得农活,但父亲邬书田给他留下了一栋九柱三间两厢房的砖瓦屋和三亩水田。他由于不能做重活,就把三亩水田全租给邻居邬春田耕种,收益对半分成。而他家又在邬家渡口,有两间柴壁草顶棚子,他独人住在那里,一边有一支小木划子摆渡,一边开个季节性的渔行,家境算是衣食无忧。妻子李桂枝操持家务,抚育了五个儿子。大儿子邬忍仁十八岁,在涢东县立一中读书,一九四八年秋天,他和两个同学,在地下党组织的引荐下,也没有对家里说,就偷跑到桐柏山区,进了共产党的江汉公学。三个月后,分配在二野某营当文化教员,二儿子邬忍义十五岁和十二岁的三儿子邬忍礼,都在邬氏宗祠读私塾。另外,四儿子邬忍智九岁和幺儿子邬忍信七岁都没有上学。

    这天夜晚,在讨论邬德宗的成份时,工作组长左裕中,组员左崇盛、袁梦贤、何毓华和贫雇农代表组长邬叶荣等十多人主张划地主成份。理由是邬德宗不参加劳动,三亩水田全部发租,剥削比例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另外家里藏有两角篓、银元和两根金条。副组长向志民、组员李淑华、邬琼华、周秀华、褚梦华以及贫雇农代表邬春田等二十多人主张划小土地出租。理由是剥削比例仅百分之二十。至于有三亩水田出租,是因为身体有病,摆渡也是一种劳动;家庭收入来源主要靠过河钱和渔行的中介费,至于家藏大量金银,没有真凭实据,仅是一种谣传。

    在这个会上,乌桕树湾的贫雇农代表邬春田说,邬德宗私吞新四军税卡的金银,是恨他家的人造的谣言。那是日本人投降的前两年,新四军的根据地司令部和边区行署都在白云山里。邬家渡离白云山有两百多华里。菱角湖两岸农村,属于新四军的游击区。但区、县两级城镇都驻有日本人和皇协军。白云山边区税务局在邬家渡设了一个四人的税卡。负责人是汪永健,还有老李、老杨和小王。邬家渡是桐柏山到湘北的一条物流通道。来往行商和货物都要经过这里,上邬德宗的渡船过河。夏季,菱角湖的水面宽广,渡船有十多家;但到了水冷草枯季节,湖水下落,百里菱角湖变成了一个大草甸,只有一条涢水河挡住了行人的去路,这里摆渡的就是邬德宗一家了。

    新四军在邬家渡口税卡的四个人,都是农民打扮,不同是他们腰里,都扎了一条二八盒子枪;还有一条缠腰包,里面是印章、笔墨、票证和金钱。他们吃住都在邬家渡的老百姓家里。白天借用邬德宗家的一张方桌,就在他家棚子门口收税。日伪军经常来抓他们,“内线”传来情报,他们早就混在农民中间,插秧、割麦去了。敌人一走,他们就又在邬家渡口出现了。他们收的税款,要不断的送往白云山里去。因此,每次都要在当地物色政治可靠,身强力壮的农民作挑夫运送。税卡每天在邬德宗的棚子门口收税,与他家的关系就可想而知了。这天晚上,把一堆银元装进两支箩筐里,两根金条压在银元底下,表面再覆盖些小麦,表面看起来是一担粮食,挑起来足有一百八十斤。由于沿途有日本人的碉堡和日伪巡逻队,税卡的老李和小王装扮成富商和小伙计,邬德宗装扮成挑夫。一路夜行昼宿,专拣小路和不见人烟的山沟、密林行走。那天深夜走到一个叫猴子凹的地方,突然遭到日伪巡逻队的追击。一时枪声大作,敌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子弹像雨点在左右纷飞。老李和小王护卫着邬德宗,边跑边举枪还击,不料老李和小王都中弹牺牲了。邬德宗把银元担子立即藏在茅草坎下,又用树枝和藤蔓覆盖之后,钻进一座废窑里躲脱了。敌人走了之后,邬德宗把老李和小王的尸体揹进窑里,用树枝、茅草盖好,以便组织上好来收尸。他把烈士遗体处理妥当之后,就马上挑着担子进山。那天天蒙蒙亮,新四军在山头的哨兵发现了他,问明情况之后,才指引他进了边区机关驻扎的村庄。边区税务局设在山坡上的一个祠堂里,邬德宗把担子挑到了大厅里。一群穿灰棉布军衣的人围着他问这问那,都说:“这位老乡真不简单”。有位女干部带着一位年轻女战士来了。旁边的人都喊这位女干部叫明会计。明会计安排那位年轻女战士清点金银,又热情请邬德宗进她办公室里坐下,端茶递烟之后,详细的问明了这次遭遇敌人追击的情况,又安排酒菜招待和住宿。第二天吃了早饭之后,那位明会计把一封信交给邬德宗,并嘱咐他一定交给邬家渡税卡的汪永健。明会计把他送下山坡,看着他走到不见人影才转来。邬德宗回到邬家渡口就把明会计的信交给了汪永健,并边说边眼泪汪汪的告诉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两人还谈到很夜深。因为邬德宗与邬春田是邻居,平时关系很好,运送金银的真实情况,当年邬德宗就讲得邬春田听过。由于邬德宗和邬久贵两家同墙共壁,有三代人的冤结未解。邬久贵心中痛恨邬德宗家老欺负他家,就造谣说,邬德宗发了大财,两个收税的干部打死了,他把金银挑回家了,对外谎报被日本人和皇协军抢跑了。由于邬久贵长年在外面有鼻子,有眼的造谣,让祠堂村的很多人相信是真有其事。邬久贵是贫雇农代表小组组长邬叶荣的父亲,邬春田今天晚在这个会上,所以只讲了这件事的真像,没有说出邬叶荣父亲邬久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