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影响全市范围的大混乱,最后化成了两条新闻。

    第一条是中央纪检委巡视组在丽水市查出贪腐大案,多名省部级官员被调查,涉案官员上百人,金额巨大,震惊全国。

    第二条是丽水市公安已经破获前些日子的看守所被劫案件,保卫了市民安全,多名警员在抓捕过程中受伤,请市民们不要再恐慌云云。

    看到这两条新闻的谢雨暖正在吃早餐,表情却没有多少振奋的意思。

    虽然这两条新闻背后都有着她的巨大努力和牺牲,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但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只是她今天是难得的在家吃早餐,不能表现得太多,低头沉默吃饭。

    她那位贤惠温柔从不会多问其他问题的母亲很开心,替她准备很多吃的,一直到谢雨暖吃不下去还在显摆自己新学会的几道糕点。

    “家里的烤箱我也终于用熟了,你也是女孩子,有空学学厨艺,日后嫁到别人家里,烧得一手好菜才能拴住男人的胃……”

    中年妇人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也并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只是太久没有见女儿,看着她因为忙碌而消瘦的脸,心疼得有无数话想要和她叮嘱。

    旁边的谢冬川想拿起点心尝却被中年妇人拍掉,他不由有些不满的道:“妈,为什么我平日的早点就是面包牛奶,我姐回来就这么丰盛?”

    “你平日里面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胡吃海塞,我给你吃得清淡点是怕你营养过剩血脂高血压高血糖高!你姐姐每天那么辛苦,估计连饭都顾不好吃,你也不说心疼心疼……”中年妇人瞪了儿子一眼,开始了数落。

    “妈,那烤箱还是我赚钱帮你装的呢,我就想吃一块尝尝……”谢冬川一脸委屈。

    “你赚钱?你就是打着你爹的名头瞎胡闹,天天不务正业……”中年妇人数落,谢冬川只能委屈的听着,求助的看向谢雨暖。

    谢雨暖看着弟弟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淡淡一笑:“妈,我饱了。”

    “再吃点再吃点。”中年妇人劝道。

    “我要撑成死胖子,更没男人要了,你就给小弟吃吧。”一听这个,中年妇人也不好再劝,毕竟谢雨暖年龄也不小了,她还盼着抱外孙呢。

    这是开门声音传来,还是一个宽厚的中年男声:“有什么好吃的,还让来让去的,干脆给我吃吧。”

    正是忙了一夜的谢麟洲,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回来了。

    他是丽水市副市长,也就是之前姜鹏口中那个让谢雨暖可以一身正气的胡闹的背景身份。此时看来,这就就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普通男人,国字脸,五官端正,却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唯一比较让人醒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非常专注,给人一种他在认真倾听你说的每一个字的感觉。

    整夜不睡,他除了眼睛有点红之外并没有什么疲惫的感觉,身上反而焕发出一股踌躇满志的劲头,像有无数理想要实现的年轻人。

    中年妇人迎出去给他拿热手巾擦了一把脸,心疼的道:“又是什么事情把你喊过去加班,那些年轻人也搞不定吗?非得让你这个上了岁数的顶上去。”

    “贺家完了,太多事情要重新安排,当然需要我们做决定。”谢麟洲爱抚妻子的手,和一双儿女打了个招呼,心情不错。

    “爸,我去书房等你,说点事情。”谢雨暖看到谢麟洲,立刻站了起来转身上楼。

    显然她回家吃饭,就是为了等谢麟洲回来。

    “你爸才回来,等他睡醒了……”中年妇人心疼叫道,谢麟洲拦住了她,对女儿点点头。

    “我吃点东西就上去,沾你的光这一大桌,我可不想浪费了。”谢麟洲也知道女儿想问什么,也明白她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应了下来。

    谢冬川左看看右看看,知道姐姐和爸爸正经说事往往就是不欢而散,还是谁也劝不了那种,立刻笑道:“我还有朋友需要帮忙,吃饱了先走了!”

    恋恋不舍看着母亲蒸得双皮奶一眼,但还是保护自己远离是非之地方是明智之举。

    谢麟洲吃饭很快,在政府那边商量了一夜贺家和他派系倒台之后的权力真空如何分配,很累,也很值得。

    因为准备充分,他成为了最大赢家,心底早就拟出一份名单所以要比其他人慌忙应对从容不迫百倍,打出一个又一个名单,把他这个派系的人推上了数个非常关键的位置。

    而这次之后,他想要更进一步几乎是肯定的,贺家在丽水市几代经营,全部付之东流。

    这场自上而下烧过来的火,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得多。他本以为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才能把贺家打服,甚至安排了无数后手推动审判双规行动的进行,但想不到自己女儿直接把牌打到了中央巡视组那边,干净彻底,简直看得他目瞪口呆。

    所以当女儿很不尊敬的和他说话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摆脸色,而是很平和的答应下来,因为他也意识到现在的谢雨暖,不只是那个一腔热血想要分清黑白的小女孩,需要他的保护才能跌跌撞撞的做成事情,而是展开翅膀自己飞翔,甚至比他最夸张的想象飞得更高。

    这个时候,父女两个人真的需要坐下来好好聊一次了。

    吃到七八分饱,谢麟洲擦擦嘴,然后拿手机扫了一遍当天的新闻,上到了二楼的书房。

    “那个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等父亲坐下,谢雨暖开门见山问出了自己最愤怒的一个问题。

    “合作伙伴。”谢麟洲很坦然的回答,“不用担心什么第三者小三影响我和你母亲关系的事情,我从来就不是被金钱女儿可以打动的人,我只想往上爬,而这个女人可以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选择了合作。”

    “对付贺家?代价就是你在这场风波中保下她。”谢雨暖意外父亲的坦然,往日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他总是觉得自己还小,不明白那些政治上的利益交换和妥协,所以懒得解释,今天却意外的给出了自己还没有问的后面问题,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原因。

    “是的,其实我也没有付出多少,她自己安排的很好,我只不过是提供一些方便让这些可以顺利实行,之后江湖游艺城的利益也会有我的。”谢麟洲在女儿面前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所得。

    谢雨暖火突然就上来了,站起来质问道:“爸,你保下了一个罪恶滔天的女人,还要长期获得利益?你是副市长!”

    “可是毕竟还不是市长,或者是……更高的位置。”谢麟洲的语气很平静,拉着女儿坐下来,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野心。

    “不择手段?”谢雨暖压低了声音,感觉今天的父亲有些不一样,知道他后面还有话要说,暂时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择手段。”谢麟洲重重重复了这四个字,他很满意自己控制谈话节奏的能力,给她倒了一杯茶,“小暖,你的性格我清楚,太过于黑白分明,所以不认同我做的很多事情,我也觉得你还小,不想和你多说,觉得你在这个社会碰壁碰得多了,就会改变。”

    一丝老态浮现在谢麟洲脸上,叹息道:“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你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愈发的极端,想要用法律条文约束这世间的一切。我有点后悔当初让你去学法律,要知道,最初我只想你找一个安稳轻松的公务员工作,然后嫁人生子,在我的羽翼下快乐生活。”

    “爸……我现在也很好。”谢雨暖轻声道。

    因为他感觉到了父亲的担心,和对她那没有理由的爱。

    “小暖,你和小川相比,我其实更喜欢你,虽然你觉得我更加宠他,总是给他闯的祸擦屁股。但你不知道我为为你的坚持,背后付出的代价要比小川多上十倍!那你小子最多把人车砸了,你呢?你是直接断人家财路,甚至断人家生路啊!为了你,我和老上级拍过桌子,为了你,我和战友断了来往,为了你,我得罪了过去几十年好几倍的人!”

    谢麟洲摆摆手,阻止了谢雨暖要说的,继续道,“但我还是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像年轻时的我,没有忘掉初心的我!谁年少无知的你不想这个事情更加干净一些呢?我也想过,只不过被现实打败,变成了一个只想努力向上爬,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

    “你坚持黑白分明,惩善罚恶,但你想过没有要如何实现这些?需要权力。”谢麟洲重重一握拳,“是你这个女儿让我更坚定向上走的想法,我要撑着你,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我这个父亲对你的爱,但我实现的过程会很肮脏,你能理解吗?”

    “不能……”谢雨暖摇摇头,她承认自己被父亲感动了,她知道自己给父亲惹了很多麻烦,她从来没有想过父亲在其中是如何自处的,现在一想这些年她的默默付出,才感觉到眼睛有点酸。

    谢麟洲自嘲一叹:“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但你给我时间,最后我会想你证明我才是对人民最有益的那个人。自古就分清官和贪官,可是清官真的能治一方百姓幸福吗?我不敢苟同,我相信水至清则无鱼,想要造福一方必然会有很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爸?”

    “怎么?”

    “爸,我给你时间,但我会看着你有没有骗我。”

    谢雨暖轻声道,离开了书房。

    靠在门上,她轻声道:“因为我其实也堕入了黑暗,因为我在不择手段维护光明。”